南昌忆事：童年的中秋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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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昌老臣 2022-09-13 17:56 IP归属: 亚太地区取消收藏收藏

系统通知 2022-09-1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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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年的中秋节没有休假，上班上学一如既往。

清早，都司前巷子里，首先听到的是倒马桶的吆喝：“倒桶子哟”！其声如盘古开天地的板斧，劈开了昼夜。各家纷纷拧着马桶出门，收粪的农民挑着一担大粪桶，会仔细查看马桶里粪水的稀或者稠，给出一分钱一马桶或两分钱一马桶的价钱。如果马桶里全部是尿水，农民坚决不要，如果你偷偷把尿水倒进他的粪桶里，使得他的粪桶减少了收纳稠粪的容量，农民会大怒甚至舀一瓢粪泼向你。各家拧出马桶，自巷头到巷尾，臭气如练。

然后“倒潲呵”、“打豆腐”各种声音此起彼伏，繁忙的一天开始了。童年的我们常常不记得这一天是过中秋节，照例是吃完水泡饭上学。

童年时，过端午节多快乐。端午节没有倒马桶的喊声。一早醒来，闻着粽子香就知道过节了。上学，脖子上挂三样：妈妈绣的香囊，奶奶缠的丝线小粽子(硬纸做成小粽子模样，外面缠绕各色丝线，五彩缤纷)。这两样，上小学时不愿意挂了，觉得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。最喜欢的是丝线蛋袋子，里面兜了个涂红颜色的鸭蛋或咸蛋，和同学斗蛋，好快活啊！

那时候觉得中秋节没有“垢刮味”，哪有早上起床一点儿过节的表示都没有的？！中秋节必备的两样食品～柚子和月饼，都是节前就购买好的，为啥中秋节早上不给块月饼吃？瞧瞧人家端午节，一大早怎么表示的？又是粽子又是蛋，还有大肉包子。你中秋节早上吃水泡饭，好意思说过节？谁记得今天过节呀？！

爸爸说中秋节是晚上过的节，月饼必须在晚上吃。其实，过中秋节的提示还是有的，早几天，奶奶就带我去河下(抚河边)买了柚子。

中秋节前，装满柚子的划子，一划子靠一划子地停在河边。每艘划子上都有剖开的柚子供人品尝，不记得是五毛钱还是一块钱一麻袋。麻袋当然不会让买家背回家，买家都是挑着一担空水桶去买柚子。一麻袋柚子正好装满一担水桶，有三、四十个。柚子买回家，照例是各家邻居送两个，奶奶说好事成双。邻居家同样会买柚子，在哪儿买各不一样，照例也会给我们家送两个，于是大家吃柚子时就会比较哪家买的柚子好。

记得每次评比柚子，总是前厅姜婶家得冠军。姜婶怎这么会挑柚子？柚子买得多，中秋节前各家都剖开吃。奶奶常说，人的一张嘴最贪得无厌，而且吃了没记性。她常常说我“恰了不认(读nin)账”。这毛病现在好像有变异，我吃了青菜认帐，记得很清楚，但真的不记得吃过红烧肉。

那时候的柚子不怎么甜。微甜、不酸、多汁，就是好柚子。吃柚子就有柚子皮，奶奶最见不得皮，什么冬瓜皮、西瓜皮、萝卜皮，包括柚子皮，她都能腌制出早上配水泡饭的美味咸菜。良心话，童年时我觉得柚子皮比柚子好吃。奶奶剖柚子时还会剖出小提篮、瓜皮帽、小饭碗这些造型，晒干后都是我的玩具。

有一次，奶奶用一个大柚子的半片皮，挖出两个圆洞一个三角洞给眼睛鼻子，旁边钻出小孔，扎上松紧带，给我做出一个柚子皮面具。二哥为我用水彩画了红色大嘴和刺到鼻子的獠牙，画了蓝色眉毛和胡子。青面獠牙血盆大口，好喜欢这面具！躲到大门后吓姜家大姑娘云儿，好像她不怕，云淡风轻，让我很受挫。第二天带面具到学校吓女同学，效果极佳。现在想起，不确定她们是真的吓得哇哇大叫还是假装的，因为在我最得意时，龙老师进来把这面具收缴了。洪国平想玩玩都没了机会。

月饼是妈妈提早买好的。那时候樟树国药局隔壁的京果铺，与马路正对面的一家京果铺打擂台，柜台上都堆着油纸包扎好的，面上放着红纸，红纸上印着吉祥话的一扎扎月饼。以后马路对面做了省赣剧院，那家京果铺生意一飞冲天。樟树国药局隔壁这家关了门，新店家好像是卖卤肉的。

妈妈喜欢樟树国药局这家。这家老板娘穿绣花旗袍，妈妈走过路过，经常会和那老板娘交流绣花技艺。那时候的月饼只有三种：五仁、椒盐、生糖。后来听同学说中山路大店还有北京的豆沙，上海的火腿，广州的椰蓉，我们家没见过。

妈妈照例三种月饼都买。奶奶喜欢五仁月饼，妈妈喜欢椒盐月饼，我们兄弟姐妹都喜欢生糖月饼。说是喜欢生糖月饼，如果有得挑选，我宁可中秋节吃海参饼或者冻米糖，当然最好是糖饼子。那时候真正喜欢的糕点都是耐吃的，比如海参饼，硬到咬不动但牙齿能刮出饼屑，半个饼慢慢刮，好玩多过好吃。冻米糖也是这样，好多粒冻米压制成的。一粒一粒冻米抠着吃，又好玩又好吃。

中秋节还很热，家里的竹床子没有撤掉。我家有院子。竹床子摆放在院子里，一家人热热闹闹坐在竹床子上赏月、吃柚子、吃月饼。明月高悬的日子，爸爸以前会讲讲嫦娥、玉兔，后来我们长大了，他便灌我们一些“待月西厢下”、“月是故乡明”、“千里共婵娟”之类。见我们打呵欠了，老爸一声开吃，万众欢腾。

五仁月饼和椒盐月饼都是酥皮月饼，一口咬去，酥皮飞扬，掉到竹床子上像是如今的麦片，不好吃又不好玩。生糖月饼皮子上满是芝麻，馅子里有桂花、蜜饯冬瓜条、橘子皮，还有管它什么。我喜欢的是馅子里细碎的冰糖。我发现抠下一粒粒芝麻，抠出一粒粒冰糖碎，生糖月饼变得又好玩又好吃。抠芝麻是个细致的活儿，比较好玩。抠馅子里的冰糖太容易，不好玩但是好吃。

抠芝麻再仔细，也会有几粒芝麻掉进竹床缝里。于是，中秋节吃生糖月饼，我孜孜不倦地把掉进竹床缝里的每一粒芝麻，抠出来挑出来拨出来……吃掉。这玩意儿很有挑战性，月亮很亮的时候可以做到。有的中秋节，阴云密布，见不到月亮。这时候你要在阴暗里一边盯住妈妈，一边蘸口水粘出竹床缝里的芝麻。千万别让妈妈看见你蘸口水，否则头顶会挨“毛公栗子”。这需要超五官感觉的第六感官，需要指甲和口水的完美配合，才能准确粘出芝麻。其紧张刺激，曾害得我放弃立志做铁匠，重新立志做个间谍。

初中时，班主任给我的评语曾写道“做事细心而且有耐心”。他不知道我的细心和耐心是竹床缝里抠芝麻练出来的。

记得是57年中秋节，那时刚进小学三年级。老师给我们讲月饼的来源，说元朝末年，朱元璋起义，怕走漏风声，把写有“八月十五打鞑子”的纸条夹在饼子里，派人送往各地起义军驻地，交给首领。洪国平太聪明了，课后对我说，把饼子送到各地起义军首领手里，人家再打开饼子看纸条，碰上不认字的人怎办？送饼子的人都到各地起义军首领面前了，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八月十五打鞑子，还神神秘秘要人家打开饼子看纸条？这饼子在路上，碰上灾民抢去吃了怎办呢？碰上敌人抢去吃了，不是泄密了吗？我五体投地，心里第一次有了抵触，既然吃月饼的来源都是假的，中秋节干嘛非要吃月饼呢？吃兰花片、兰花根、麻枣再高级一些吃蛋黄酥不是更好吗？

小学四年级，三年困难时期，不记得是怎样过中秋节的，记忆里没有月饼吃。以后下放农村、奶奶去世……对过中秋更是没有了记忆。再以后又热心过中秋节了，却是爸妈落实政策回家，阖家团圆。再以后自己有了儿女，有了孙辈，也希望有这么个团圆的节日。月饼越吃越甜、越吃越腻，买几个做做样子，应个景，孙儿外孙都没表现出喜欢吃。

现在的月饼真多啊！没一种老头特别喜欢吃，但有吃总好过没有吃。生糖月饼还是记挂着的，好不容易在羊子巷菜场过去两个铺面的糕点作坊，找到了生糖月饼，两块钱一个。幼年味道却是吃不出了。一粒一粒地抠着芝麻，眼神不好，大部分抠碎了。一粒一粒抠着冰糖碎粒，望着厨房里大罐冰糖苦笑。小时候难得有点好吃的，珍珍惜惜，舍不得很快吃完，舍不得丝毫浪费。如今应有尽有，惜物如珍的奶奶、爸爸、妈妈却没有了……。中秋节，愿奶奶爸爸妈妈在天堂，与我们仙凡共婵娟。